别人结婚锣鼓喧天欢天喜地,林柚宁结婚只是在家门口放了一串20发的鞭炮,噼噼啪啪几声就没了动静。
不说八抬大轿,最起码村里嫁姑娘哪家不是迎来送往,伴郎伴娘迎亲送亲一个都少不了。
可是林柚宁只有她那个即将嫁过去的糙汉“老公”一个人来接她。
从小生活的渔村芙蓉滩有个风俗,新娘进家门前脚不能落地,住得远的就让新郎和伴郎换着把人背回去。
新郎裴羡家住在最远边的礁石上,是村里最远的一户人家。
他没有带伴郎来,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一个外来的陌生男人,还在地下拳场打黑拳,大家看见他害怕都来不及,哪里有什么朋友愿意给他做伴郎。
而林柚宁是被迫舆论嫁给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自然也没人家愿意让女儿给她做伴娘。
看着眼前连套像样衣服都没穿的裴羡,林柚宁差点哭出来,自己好歹还穿了一条红裙子。
那身不红不粉的裙子是表姐日常穿剩下的,虽然旧旧巴巴,但也好过裴羡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的样子。
他古铜色精壮的肌肉在那件布料窄小的背心衬托下显得更为突出,林柚宁都不好意思看他。
“方家嫁姑娘咯”窗户边有顽童喊了一声。
接着就是一阵哄笑。
不同于别人出嫁的喜悦,此刻林柚宁心里只觉得委屈和难堪。
“快去呀,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时间,这小子家远着呢。”刘英子催促着坐在床上的林柚宁。
她当然想林柚宁赶紧嫁过去,原本是她的女儿方乔跟人喝醉酒倒在裴羡家门外睡到大天亮被人瞧见。
村里流言四起,甚至有传言说她家的女儿被住在礁石上的男人侵犯了,非要逼着她家女儿嫁过去,不然以后也是没人敢要的。
方乔哪里肯嫁,那个黑拳莽夫看着就吓人,嫁过去这辈子就毁了。
刘英子哭着求林柚宁把这件事顶下来,替方乔嫁过去,反正只是有人看出是她们家的女儿,又没看清一定就是方乔。
当初林柚宁还小的时候爸妈出海捕鱼船翻了,尸首都没找到,要不是她这个小姨收养,林柚宁早饿死了,现在正是让她报恩的时候。
林柚宁大哭了一场,在刘英子母女的软磨硬泡下百般不情愿的答应了。
因为在跟她商量之前,小姨已经在外面四处奔走相告那天喝多的人是她,如果不嫁,只怕是要受尽一辈子的指指点点和孤寡了。
也许是自己上辈子欠她们的吧。
已经嫁得如此寒酸,还要自己走过去男方家,林柚宁实在不愿意,磨叽着坐在床上不肯动。
男人进门后,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走过去转身蹲下,只说了一句,“上来吧”。
林柚宁愣了愣,这个男人出现在芙蓉滩不过数月,连本地的风俗都知道?
转念一想,跟他住在一起的哑巴孙虽然也是外来人,好歹在芙蓉滩生活了几十年,想来是他告诉裴羡要这么做的。
方乔急不可待地上来就拉林柚宁,“表妹,快呀,别让新郎等急了”,说着给一旁的刘英子使眼色。
刘英子马上会意连忙上前拉她,母女两人一左一右拽着林柚宁起身就把她往男人背上按。
虽然今天就要嫁过去,可是突然就这么扑到他背上还是难为情。
裴羡倒没有什么反应,搂紧她的腿很轻松就站起来。
“我们走了”他淡淡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谁也没看,背着林柚宁出了房。
外面看热闹的人不少,尽管嘴上说着恭喜,可是林柚宁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同情和嘲笑。
林柚宁才22岁,一直没离开过渔村,思想保守,她不想靠近裴羡,只得用手撑着身子跟他保持一点距离,把头低在胸前,别人看起来还以为她在害羞。
方家在距离国道大巴站最近的位置,从这到礁石那边几乎要绕着渔村所有人家走过。
然后顺着沙滩一路向东,中途会经过一家啤酒厂和唯一的芙蓉旅社,还有地下黑拳场。
接着再往陡峭的礁石一路攀爬上去,才到裴羡和哑巴孙的住处。
村子里从来没有人家嫁姑娘嫁这么远的,村民们的房子都聚集在一起。
后面的村民没跟上来,只有一群浑身脏兮兮的熊孩子追了两人一路,口中还大声地念念有词。
老黑老黑真奇怪
身上穿个破口袋
嘿咻嘿咻不怕累
背上背个小乖乖
裴羡背着林柚宁走了许久,快要靠近啤酒厂的时候,她抬头一眼就看见旁边那户人家门口站着的男人。
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林柚宁突然就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对身边叽叽喳喳的熊孩子喊了一句,“别叫了,都回家去。”
孩子们仿佛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刻,哈哈大笑,嚷嚷得更起劲。
她只得把头埋到裴羡背上呜呜哭起来。
裴羡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只是冷冷扫了那些孩童一眼,几乎一瞬间,周围就安静了。
走过啤酒厂来到沙滩上,林柚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抽泣着说,“没人了,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她以为裴羡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低低的,“不用,那边路不好走,我背你。”
对于他的体贴,林柚宁并不意外,这糙汉子,私下里没人的时候都很照顾她。
因为几个月前,是她在海里救了奄奄一息的裴羡。
自己已经是被小姨家收养的,不可能再带上裴羡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于是她只有把裴羡托付给当天也在现场的哑巴大叔。
这件事,除了她们三个人,再无其他人知晓。
可是即便裴羡因为救命之恩对她好,她也不想嫁给他呀,两人这算什么?没有感情地过一辈子,这日子要怎么过?
“既然不好走,你背着我更费劲,还是我自己走吧。”她挣扎了一下,还是想拉开两人的距离。
裴羡不再接话。
沙地上不好行走,裴羡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一直走到礁石下。
海那边是被村里人喊做白骨湾的地方,传说那里死过很多人,都是在地下拳场被打死丢进去的,经常有人半夜听到里面闹鬼。
林柚宁害怕得不敢到处乱看,在裴羡背上缩了缩身子。
通往礁石顶上只有一条一人宽的陡峭小道,裴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背着林柚宁一路攀爬向上,终于来到哑巴孙家门前。
哑巴孙是个秃头驼背的小老头,不会说话,只知道他姓孙,所以被村里人叫做哑巴孙。
他在门口一直张望着,见到人来了,满面笑容,招呼着两人赶紧进屋。
裴羡把林柚宁轻轻放下,接着就蹲下帮她捏了捏发麻的腿。
林柚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开,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从方家过来走了许久,自己被他背着都腿脚发麻,可是他看上去竟然一点事都没有,果然那一身腱子肉不是白长的。
林柚宁只知道他们住在这里,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来过。
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一间正房和一间偏房就是他们的家,虽然住得偏僻,周围却打扫得很干净。
屋里哑巴孙已经做好了饭,因为嫁得不情愿,林柚宁从前一晚就没吃东西,此刻饭香四溢勾得她肚子发出可笑的咕咕声。
三人沉默地吃着饭,林柚宁衣服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脸上闪过想要隐藏的神色,对面前的一老一少说,“我去接个电话。”
来到屋外接起电话,按照电话中人说的,她又顺着那条狭窄的小道走下去。
礁石下有个男人等在那里,正是刚才在啤酒厂附近看到的人。
「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迎着海风而来的故事,爱你们~」
“东学哥”她鼻尖发酸,红着眼眶轻轻叫了一声。
潘东学有些拘谨,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手足无措地上前两步,“阿宁...”
两人沉默无语。
眼前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谁也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会突然出嫁,而且还是嫁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天色已经渐暗,潘东学悄悄左右张望了两眼,想早点回去。
不然一会儿地下拳场那边该热闹起来了,来往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人。
还有白骨湾附近总是阴气森森,就算是他这种从小在渔村长大的本地仔也不免慎得慌。
“阿宁...”他犹豫了一下,眼神躲闪:“那天晚上...真的是你喝多了吗?”
林柚宁犹如当头棒喝,她以为潘东学了解自己,应该能猜出她嫁得迫不得已,可是没想到,他居然问出这种话?
难道自己在他心里就这么不堪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
“东学哥,你不相信我?”她极力控制着,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潘东学自知失言,连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不会喝酒...”
“知道我不会喝酒还说那种话”林柚宁打断他,突然就急匆匆嫁人已经够憋屈了,现下忍不住眼眶就湿润起来。
见她要哭,潘东学慌了却又不会说安慰的话。
笨拙地支支吾吾着就上前拉住她的手,“阿宁,我...”
“放开她”
话没说完,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两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一抹高大的黑影由远及近,裴羡还是穿着那件白色背心,正一身寒意地朝两人走来。
“你”看清来人是谁,林柚宁有些许诧异和慌乱。
她仰着头,盯着棱角分明的脸问,“你怎么来了?”
裴羡个子实在太高,靠近他说话都得仰起头看他。
裴羡没说话,淡淡看了潘东学一眼,拉起林柚宁的手腕就往回走。
“你干嘛...放开我”,林柚宁低声说着,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
可是裴羡力气极大,手上力道纹丝不动。
林柚宁殷殷地看向潘东学。
潘东学尽管对裴羡有些忌惮,此刻面子上也是下不去。
他追上前拉住林柚宁另一只手,言语挑衅道:“看不到我在跟她讲话吗?是你要放开她。”
裴羡眼底一暗,仍不放手,“她是我老婆。”
林柚宁被两人拉得很不舒服,裴羡一句话让她顿时愣住。
也许是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两人的关系。
听他这么说,她险些反应不过来,感觉不像在说自己。
潘东学不屑地笑了。
另一只空着的手胡乱摸了一把自己的栗子头,“你老婆?你问问阿宁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林柚宁难住了,避开裴羡看自己的眼神,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同时裴羡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也没看到。
潘东学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你还觉得她是你老婆吗?你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外乡人,凭什么管我和阿宁的事。”
手上一痛,整条手臂像要被扯出身体似的,下一秒林柚宁就猛撞到裴羡怀里。
他滚烫的胸膛下心跳得铿锵有力,林柚宁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顾及手疼还是害臊。
裴羡不再说话,用力搂紧林柚宁纤弱的肩头就要离开。
潘东学看出他的意图,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再次挡到跟前,“你跟阿宁有结婚证吗?没有你们之间就什么都算不上。”
他猜想,这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男人,没有身份,两人肯定是没有结婚证的。
“你再说一句试试。”
低沉的声音几乎咬着牙说出来。
潘东学本能地怔住,看着眼前男人高大健硕的身材,控制不住就双腿微微打颤。
他眼神有些慌乱地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两眼。
“你...不信走着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几乎小跑着走了。
像是被冰冷的浪潮侵袭,看着潘东学撒腿就跑的样子,林柚宁的心一点点凉下来。
她甩开拉住自己的手,把所有委屈和对潘东学的失望全都发泄在裴羡身上,朝着礁石的反方向快步走去。
感觉到裴羡追了过来,她头也不回边走边讲,“你就是占有欲作祟,觉得我现在嫁给你了,就在东学哥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裴羡很快追上她,将她拉得面对自己,脸色很是严肃,“你嫁给我就是我老婆。”
林柚宁从前只觉得他没有过去的记忆很是可怜,虽然看上去很凶,但是她知道裴羡老实本分,没想到还有这么蛮横的一面。
在别人面前林柚宁温顺胆小,可是习惯了私底下裴羡的处处包容,她反而像个被宠坏的小孩。
当下就大声跟他辩驳:“我是没办法...出事了才嫁给你,你不要觉得我们结婚了就...我就会喜欢你。”
裴羡下颌咬得很紧,林柚宁有些害怕,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裴羡靠近她,近得两个人快要贴在一起,低声说:“我知道那天喝醉的人不是你,我看见了,是你那个表姐。”
林柚宁呆住了,他什么都知道?
“你,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娶我?”
裴羡不说话,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被林柚宁捕捉到。
“有我在,你就不会再受委屈了。”
自从爸妈不在以后,林柚宁再也没有过被人呵护的感觉。
她突然心头一热,不知道是因为裴羡说的话,还是因为两人距离太近,只觉得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男人居然也会长这么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的眉尾和眼尾中间有颗痣,引得她一直想要看他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干净又清澈,看着这双眼睛,她居然不质疑他说那些话的用意。
林柚宁用力眨了眨眼,想甩开那些不知所云的念头。
自己在乱想些什么,他只是感激自己救了他而已。
裴羡凝眉盯着她,继续说,“刚才那小子不是你的良配,以后不要跟他来往了。”
一句话将刚生出一丝好感的林柚宁又瞬间拉回现实。
她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裴羡重新往前走,“我就知道,还是因为东学哥你才讲刚刚那些,你凭什么说他不是...不是良配。”
就算已经嫁给他,但是才第一天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说东学哥坏话,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裴羡在身后提高了音量,“他要是真那么喜欢你的话,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我?”
林柚宁心里其实都明白,只是这几天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整理这么多的信息,只觉得裴羡的话听起来尤为刺耳。
“林柚宁”裴羡两三步上前,把人拉住不让她继续走,耐着性子说道:“潘东学不是能给你幸福的人,你相信我。”
因为气愤林柚宁胸口起伏得厉害,呼吸也急促起来,口不择言道:“跟着你就幸福了?你来芙蓉滩才几天啊,我嫁给你是迫不得已,你就这样诋毁跟我一起长大的东学哥,你凭什么!”
“你!”裴羡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柚宁从来不会跟人这样较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裴羡处处让着自己,所以才有恃无恐。
明知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却做出这么大反应,可是现在吵都吵了下不来台,索性由着性子去。
这种不顾及别人感受的情形,实在让平时性格包子的林柚宁很上头。
“怎么?难道不是吗?我嫁给你,你连一分礼钱都没给小姨家,昨天晚上她们还拿这件事说我,现在你又说东学哥不好,那你比他好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一口气把话说完林柚宁就后悔了。
其实从答应小姨,替方乔嫁给裴羡的时候,她就决定放下和潘东学一起长大的情意了。
怎么现在急起来,说出口的话就那么难听...
裴羡眼底满是受伤的神情,他努了努嘴,放开林柚宁的手,点点头:“好,如果你觉得嫁给我实在是委屈,那你就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撇下林柚宁就往拳场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