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她：“羡慕我什么？”
“不知道, 就感觉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做什么都无拘无束。”
又或许是羡慕他, 没有什么真正牵绊忧心的事情，可以不受到任何掣肘。
压在心头的石头拿掉了一半，还剩下一半。
老人家的身体不如以往，看着都受罪，插管又透析，不知有多难受，但是生了病就是这样, 很多事情都只能听天由命。
小九小时候和外婆不太亲，因为住的距离比较远，经常一两个月才见一次。再加上夏芳卉是个很独立的女性, 和宁德彦组建家庭之后没要过家里一分钱，自立门户，走动也不太频繁。
后来大点了、懂事点之后，小九才慢慢感觉出来, 其实妈妈和外婆之间有龃龉。
她有旁敲侧击地问过，夏芳卉没说，后来有一次酒醉才透露出来，说外婆为了几块钱斤斤计较，不让她买零食，正是发育的年纪也不给吃肉, 连吃的菜也都是冰箱里囤好几天的，都快烂掉了。
只有逢年过节, 才可能勉强吃上一顿猪油炒白饭。
还有，她穿的衣服也都是旧的，缝缝补补又三年，裤子上全是各色布丁。
当年夏芳卉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学，因为学费贵，外婆不同意供她，让她早点出来打工，外公又是个妻管严，不敢有异议，所以夏芳卉一直是个大专学历，也是前几年抽空才考了成人高考，拿到本科学位。
以前是穷，但也没穷到这个程度，夏芳卉一度觉得，外婆就是不舍得给她花钱。所以她才在物质上拼命对小九好，想把自己以前缺失的都补偿回来。
这种不温不火的相处方式直到宁越出生，两人才说开。
那时过的是苦日子，老一辈的思想可能都是那样，朴素，节俭，温饱还没解决的时候，想不了别的。都是倔强的人，别别扭扭地给对方递了台阶，这才顺势而下。
后来小九在周末就时不时往外公外婆家跑了。外婆对她这个亲外孙女格外大方，过年给她的红包也很厚，总是慈祥宽容，也很支持她的各种决定。
夏芳卉不让小九做的事情，比如说喝汽水吃方便面，有时候外婆还会悄悄给她准备。
外婆还有一双巧手，会织毛线，还爱看谍战片和悬疑片，暑假的时候一老一小就会猫在沙发上看一天电视剧，外婆还教她织围巾，勾各色花样图案。
然而现在。
时间过得太快，好像是一晃眼，老人家的头发就全白了。
如果，她只是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话，人能不能一辈子不老呢。
那样就可以，互相陪伴很多很多年了。
……
“小九。”秦言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小九偏头，看见月光浅浅映在他眉眼，睫羽密密匝匝覆下一层疏薄的影，“你羡慕我自由。其实我也很羡慕你。”
她怔了下：“羡慕我什么？”
秦言低下头笑笑：“大概是有人管吧。”
小九对他的家庭，其实一直不是特别了解。只是从各种传言，从新闻里，从同学的口中听来的，拼凑成一个大致的模样。
她想他的父母应该很忙，没空管他，所以他初中的时候才不住在家里，还学会自己做饭。
“从我记事开始，父母就一直为了公司在四处奔走。他们总是跑各地出差，偶尔回来一下，把我交给我大伯大妈照顾。”
秦言坐在长椅上，坐姿懒散地靠着，手里就一直拽着那根鞋带，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
“其实当时我觉得挺酷的，别人的爸妈都是二十四小时严格看着，只有我爸妈不管我，一走就是好多天，回来还会给我带礼物。”
后来才发现这种情况很不好玩了。
基本上就没有一家三口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候，父母总是来去匆匆。秦言从来不怕黑，因为小的时候晚上没人陪他睡，必须克服掉这样的毛病。
小学的时候常常去大伯家玩，蹭吃蹭喝蹭睡，大伯大妈待他很亲，小时候数学英语的启蒙都是两人教的。
他调皮，但是很聪明，贪玩也有个度，不像堂哥那么明目张胆，出去跟人打架，总闹得一身伤回来，最后被大妈脱了裤子按在沙发上揍。
但是哪怕再亲，秦言依旧觉得自己给大伯一家添了麻烦，这年头多养个孩子要花的钱不少。
所以一到初中，他就自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
初二那年，公司发展进入新阶段，秦言以为父母能够短暂地歇口气。那天听说他们从机场回来，他自己下厨做了好几道菜，在家里满心欢喜地等着，想着能让爸妈也吃上自己做的饭。
结果一直等到菜凉透了，客厅的玄关处都是黑的。
没有人回来。
计划临时更改，他们去了别的城市。
谢镇麟和邱若蕴根本就不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这过去的十八年，秦言觉得那应该是野蛮生长。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最终长成了这副有棱有角、恣意不羁的模样。
“所以我说羡慕你有人管。我要想找个管我的人，还真是有点难。”
秦言笑得漫不经意，小九看着他，欲言又止。
秦言抬眉：“有什么想问的。”
他还是那么明察秋毫，小九凝着他英挺的眉眼，感觉心里某个角落蓦地被触碰一下，很柔软：“我听说你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接受采访，你不喜欢照相，是因为那时候总对着镜头吗？”
秦言手上绕鞋带的动作顿了下。
“有一部分原因吧。”他垂着眸，不急不缓来了句，“没办法，那些记者觉得我长得好看啊，总是要我笑，次数多了就很烦。”
小九：“……”
又被他猝不及防地装到。
她深吸气，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
玻璃围栏前的花草被夜风轻轻吹拂摇曳，洱海温柔起伏，夏夜静谧，秦言想，剩下的以后再说吧，说多了怕吓着她。
这会儿比刚才还清醒，小九问：“秦言，你知道哪里有酒吗？”
“就大厅那冰柜里，随便拿。”秦言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听完故事，现在想喝酒？”
小九：“……是吧。”
秦言：“是就是，什么叫是吧。”
“……”
小九对酒现在还是谨慎试探的态度，但她觉得秦言之前说得对，这东西不好喝，主要喝的是心情，“那，你能带我去一下吗？”
这儿民风淳朴，酒水管够，小九微抿着唇，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闪着心虚的光。
秦言看着她兀自镇定的模样，也不知道阿姨管得是有多严，这么大老远也能闻着酒味是吧。这胆子可真够小的。
他笑了下，插着兜站起来，声音懒懒的：“走吧。”
院子是露天的，穿过走廊就进入内屋大厅，果然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两个冰柜，秦言拉开门，倚在旁边看着她选。
小九对这些牌子一窍不通，什么青岛啤、百威、科罗娜、1664，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反正对她来说是没什么区别的，就拿了两瓶距离最近、包装最好看的，蓝色的。
结果到处找不到启瓶器，可能被哪个客人带上房间了，现在深更半夜的也不能问老板娘去要。
小九拿着啤酒，很自觉地向秦言求助：“这该怎么办？”
秦言在大厅中央的长木桌旁坐下来，懒洋洋朝她一伸手：“给我。”
他找准桌子比较锋利的边沿，拿着瓶子轻轻一磕，瓶盖砰的一声弹开，里面气泡上涌，干净利落。
小九在旁边叹为观止：“好厉害。”
秦言低敛着眸，少顷动作顿了下，才语气不明地抬了眉：“开个瓶有什么可厉害的。”
说不上来，小九觉得秦言做什么事都带着的那种从容自若很帅，但他不是那种因为帅而自知才拿出来现的，他只是单纯习惯了而已。
小九在他身边随便扒拉了个木墩坐下，想接过那瓶啤酒，秦言却想到什么，握着往回一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