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书生效后的第一个周末,家里空荡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陈远站在主卧门口,望着这个曾属于他和林悦的空间,空气里残留的、混合着林悦惯用香水与某种陌生气息的味道,像一层无形的蛛网,缠得他呼吸不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仿佛一道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他深吸一口气,像踏入一片被炮火犁过的战场,开始清理林悦留下的“遗迹”。昂贵的衣裙、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塞满抽屉的首饰…… 每拿起一件,都像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从指尖蔓延至心脏。他将它们粗暴地塞进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快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不堪的过往一同埋葬。
拉开衣柜最深处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抽屉时,一个硬物突兀地硌到了他的手指。陈远皱眉,拨开几件陈年的羊绒衫,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冷、带着轻微皮革质感的物体——一本深棕色封皮、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抽屉角落,像一只蛰伏的毒虫。
心脏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认得这个本子,是很多年前他送给林悦的生日礼物,封面上烫金的玫瑰图案早已黯淡。他以为它早已被丢弃。一种混杂着厌恶和强烈不祥预感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指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陈远捻开了坚硬的封皮。扉页上,林悦熟悉的娟秀字迹写着年份——赫然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三年,那正是她口中所谓“一时冲动”的起点。时间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他的后脑。
他强迫自己翻下去。起初是一些零碎的生活感悟、工作烦恼,字里行间还带着对家庭生活的琐碎抱怨和对未来的些许迷茫。然而,翻到接近中间时,笔迹骤然变得轻快、飘忽,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蜜。
**“今天项目组聚餐,他坐在我旁边。他的手‘不小心’覆上我的手背,那温度……像电流一样。我知道不该,可心跳得好快。陈远?呵,他只会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日期标注在一个普通的周二晚上,那天陈远记得清楚,他特意提早下班,炖了她爱喝的汤,她回来却只说累了,汤几乎没动。
**“明带我去看了那场私人艺术展,灯光那么暗,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他懂得那么多,谈吐那么迷人。陈远呢?跟他聊艺术就像对牛弹琴,无趣透了。他永远不懂我想要什么。”** 旁边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模糊的两人在画廊光影下的剪影贴纸。
陈远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纸张在指尖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毒蛇吐信。他咬紧牙关,继续往下翻。日记的内容越来越露骨,越来越肆无忌惮。
**“终于…在城郊那家温泉酒店。他的吻带着红酒的味道,炽热得能把人融化。身体像着了火,理智早就烧成了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不对,但那种被渴望、被征服的感觉……陈远给不了我。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头,只会按部就班地生活,跟他在一起,每一天都像在重复昨天的剧本,死水一潭。”** 日期,正是晓晓三岁生日的前一周,林悦说公司封闭集训。陈远独自带着女儿去迪士尼,拍了好多照片发给她,收到的回复只有冷冰冰的“收到,玩得开心”。
**“明送了我那条蒂芙尼的项链,钻石的光芒真配我的锁骨。他说我是他的缪斯。陈远?他大概还在盘算这个月的房贷吧。他根本不懂浪漫为何物。有时候看着他埋头工作的样子,只觉得可悲又可笑。这种男人,注定只能当个踏实的养家者,却永远点燃不了女人心里的火。”**
**“越来越离不开明了。在他身边,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的,是真正的女人。至于陈远……就当是个提供稳定生活的合伙人吧。反正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发现。这样也好,我想要的生活,明都能给我,***、物质、被仰望的感觉……而陈远,只需要继续当他的‘好丈夫’、‘好爸爸’就够了。”** 这段话的日期,赫然印在陈远手机里保存的他们七周年结婚纪念日合照的同一天!那天他精心准备了晚餐和礼物,她却以“临时重要应酬”为由,直到深夜才带着一身陌生的香水味归来!
“嗬……”
一声破碎的、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陈远死死咬住的牙关。他眼前阵阵发黑,日记本上那些娟秀的字迹扭曲、膨胀,化作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狠狠勒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捅进他灵魂最深处,再狠狠搅动!
原来如此。
什么“一时冲动”?什么“喝多了”?全是***!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持续了数年之久的背叛!一场将他陈远视为愚蠢的供养者、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的、彻头彻尾的欺骗!
那些被他珍视的、小心翼翼维护的平淡幸福,在她笔下,竟是“死水一潭”、“重复昨天的剧本”、“可悲又可笑”!他付出的一切,加班加点的工作,对家庭的细心呵护,在她眼里,不过是“老实巴交”、“按部就班”、“无趣透顶”!他甚至不配拥有她的尊重,只配得上“傻乎乎”、“什么都不会发现”的评价!
“砰——!”
积压到极致的痛苦、屈辱和愤怒,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陈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日记本狠狠掼向冰冷坚硬的地板!本子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页面凌乱地摊开、撕裂,如同他此刻被彻底撕碎的心。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喉头腥甜翻涌。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眼眶的堤坝,大颗大颗砸在散落的纸页上,晕开那些恶毒的字迹,却洗刷不掉刻入骨髓的耻辱。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以为的隐忍是美德,在她眼里是懦弱***;他以为的信任是基石,在她心中是可供利用的愚蠢;他以为的平淡是真,在她那里却是索然无味、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牢笼!
那些被他忽视的细节——她偶尔的走神、深夜躲进浴室的低语、对他亲昵的抗拒、身上越来越频繁的陌生香水味……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回旋镖,带着千倍百倍的力量呼啸着扎回他自己身上,将他钉死在名为“失败者”的耻辱柱上!
地板上,被泪水打湿的那页日记,林悦那句“这种男人,注定只能当个踏实的养家者”的字迹,在模糊的水渍中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陈远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行字,眼底最后一丝痛苦和迷茫,如同燃尽的灰烬般剥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冰冷,一种从地狱归来的、淬炼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他慢慢松开抓扯头发的手,身体不再颤抖,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令人胆寒的平静。
他弯腰,动作缓慢而精准,像拾起一件致命的武器,将地上那本沾满泪痕和灰尘的日记本,一页一页,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毁灭欲,重新收拢,合上。
指腹擦过封皮上黯淡的玫瑰烫金,冰冷的触感直抵神经末梢。
“林悦……周明……”
这两个名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淬毒的杀意。
脸上的泪痕未干,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毫无温度、近乎狰狞的弧度。
“你们……毁掉的一切……”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
“我会让你们……”
“用你们最恐惧的方式……”
“百倍……千倍……”
“一点……一点……地……”
“全部……偿还回来!”
他紧紧攥着那本日记,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窗外,最后一线夕阳沉入地平线,浓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整个房间,将他和他手中那本承载着罪恶与复仇的日记,一同吞没。
黑暗中,只有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荒野中锁定猎物的饿狼。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吸饱了屈辱和仇恨的养分,在他心脏最黑暗的废墟里,悄然破土,伸展出剧毒的藤蔓,缠绕住他每一寸理智,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