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第三个月,我摸到肋骨凸出来了。
窗户纸破了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我裹紧身上那件薄得像纸的旧棉衣,还是冻得牙齿打架。地上有半块发硬的馒头,不知道哪个好心宫人丢进来的,沾了灰。我捡起来,拍掉灰,一点点掰着往嘴里塞。
太干了,噎得慌。
抬头看见破窗外那轮月亮,惨白惨白的,照得冷宫院子里的枯树影子像鬼爪子。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萧炽的时候。
不是在大殿选秀,是在***的假山后面。我那会儿刚进宫,笨手笨脚打翻了要给太后的药罐子,烫得手背通红,蹲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怕得要死。
一道影子罩下来。我以为是管事嬷嬷,吓得一哆嗦。
抬起头,看见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穿着玄色常服,料子好得发光。他长得真好,剑眉星目,鼻梁很高,就是嘴唇抿得死紧,眼神像结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脸疼。
他盯着我烫红的手背,又看看地上摔碎的罐子和洒了一地的药汁。
我以为他至少会问一句,或者叫人来罚我。
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了我几眼,眼神很深,深得我看不懂。然后他转身走了,袍角扫过地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新登基的皇帝,萧炽。出了名的暴君。
我爹是礼部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为了保住家里,硬是把我塞进了这吃人的地方。我胆子小,只求平平安安熬到年纪放出去。
结果,三个月前,一道圣旨砸下来,我成了皇后。
虞瑶,我的名字。瑶是美玉的意思,可我总觉得这名儿跟我这谨小慎微的性子不配。册封那天,凤冠压得我脖子快断了。隔着珠帘,我看见萧炽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他没看我。一直没看。直到典礼快结束,内侍扶我起来,准备退下。
我腿麻了,身子晃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猛地抬眼,正好撞进萧炽的眼睛里。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
不像看他的皇后。不像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像屠夫掂量砧板上的肉,像猎人盯着掉进陷阱的猎物。冰冷,专注,带着一种……我说不上来的东西,让人脊背发凉。
册封大典的喧嚣好像一下子远了。我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我赶紧低下头,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滴在绣着金凤的礼服上。那件衣服华丽得刺眼,像个精致的牢笼。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皇后,不是荣耀,是催命符。
萧炽把我架在火上烤。
后宫那些妃嫔,眼睛都红了。尤其是丽妃,她爹是手握重兵的镇北侯,原本以为后位是她的囊中之物。现在被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官之女截了胡,恨毒了我。
萧炽从不踏足我的凤藻宫。一次都没有。
但他会在各种场合,用那种眼神看我。宫宴上,隔着歌舞升平,他的视线穿透人群,牢牢锁住我。目光沉得像墨,带着审视,还有一丝……玩味?看得我食不下咽。
我去给太后请安,他偶尔也在。我跪在地上行礼,头顶是他均匀的呼吸声。他从不叫起,就那么让我跪着,时间长得我膝盖钻心地疼。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低垂的后颈上,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
有一次,我实在撑不住,身子晃了一下。他轻笑了一声,很短促,像石子投入死水。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嘲弄。
“皇后身子骨,看来不大硬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多跪跪,兴许就结实了。”
太后皱了皱眉,没说话。
我咬紧牙关,指甲抠进手心,尝到一丝血腥味。重新挺直了背脊。我不能倒,倒了,家里怎么办?
宫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我是皇后,却活得像个透明人。份例被克扣是常事,底下宫人阳奉阴违。丽妃更是变着法儿找我麻烦。
有一次,她“不小心”把滚烫的茶水泼在我手背上,就是我当初烫伤的那只。她假惺惺地道歉:“哎呀,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手滑了。瞧这细皮嫩肉的,可别留了疤。”她眼里的恶意,藏都藏不住。
手背**辣地疼,迅速红肿起来。我看着她得意的脸,又想起萧炽册封那天看我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我强忍着没吭声,只淡淡说了句:“无妨。”
我知道,萧炽在等。等我犯错,等我崩溃,或者,等一个能彻底碾死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