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要用的胭脂。
陈伯的话音刚落,我脑海中便“轰”的一声,浮现出沈聿舟前几日送我的那支白玉兰花簪。
他说,“赠予我的玉兰仙子”。
他说,“你呀,脑子里除了这些,就没点女儿家的东西吗?”
那支簪子……
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我猛地从袖中取出那支玉簪,递到陈伯面前,声音因为恐惧而控制不住地颤抖:“陈伯,您快看看这个!”
陈伯接过玉簪,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将簪子凑到鼻尖,仔细地嗅了嗅,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刮取簪头花蕊处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他将那点粉末置于一张白纸上,滴上一滴清澈的液体。
只一瞬间,那点粉末便“滋”的一声,化作了一缕极淡的、诡异的青烟,而那张白纸,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了一个漆黑的小洞。
“果然是‘玉肌散’!”陈伯脸色大变,失声惊呼,“天下奇毒,无色无味,触之不发,唯遇‘血引’方才显其毒性!大**,这‘血引’,便是您喝下的那碗汤药!”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这‘玉肌散’会通过皮肤,缓慢渗入您的体内。”陈伯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一旦您喝下那碗汤药,两者相遇,毒性便会立刻催发。您会在睡梦中,肌肤寸寸溃烂,脏腑衰竭,悄无声息地死去。待到天明被人发现时,只会以为您是得了什么急性的恶疾,连仵作都验不出是中毒!”
好一个连环计。
先用“红丝草”让我难以有孕,再用“安胎药”做引,让我出现假孕之兆,最后用这支淬了“玉肌散”的毒簪,在我“小产血崩”的假象之上,再加一道催命符。
他甚至算好了,若是我命大,没死于血崩,这“玉肌散”也会确保我必死无疑。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我究竟是嫁给了一个人,还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大**,这簪子您是从何而来?”陈伯的声音将我从无边的恐惧中拉回。
“是我夫君……沈聿舟,送我的生辰礼物。”我一字一句,艰难地吐出这个事实。
陈伯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化为滔天的怒意:“沈聿舟!好一个状元郎,好一个谦谦君子!竟用如此歹毒的心肠,来谋害将军府的嫡女!他就不怕将军知道,将他碎尸万段吗!”
我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怕?他当然不怕。因为他设计的这一切,都将我的死因指向“意外”和“恶疾”。我父亲就算权倾朝野,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奈何不了一个深受圣宠的当朝首辅。
届时,他只需在我的灵堂前,扮演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便能博得满朝文武的同情,坐实他“深情”的名声。
而我林芷凝,将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还要背上一个“无福”的骂名。
“大**,您打算怎么办?”陈伯看着我,眼中满是担忧。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支温润如玉、却暗藏杀机的簪子,心中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聿舟,你既然费尽心机为我设下这个死局,我若不亲自走一遭,岂非辜负了你的“深情”?
“陈伯,”我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软弱,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决绝,“这毒,我要‘中’。”
“什么?!”陈伯大惊失色,“大**,万万不可!此毒凶险异常,一旦毒发……”
“您先听我说完。”我打断他,“我要将计就计。他不是想让我‘小产血崩’,‘恶疾身亡’吗?那我就‘死’给他看。我要让他以为他得逞了,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我才能查出,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我父亲镇守边关,京中是我林家最薄弱的地方。我不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与沈聿舟撕破脸。他心思如此缜密歹毒,背后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图谋。我若轻举妄动,不仅是我,整个将军府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唯有假死脱身,藏于暗处,我才能成为那个执棋的人。
陈伯看着我坚定的眼神,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慰和决然。他知道,我不是那个只会在后宅哭啼的弱女子,我是镇国大将军林啸的女儿。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大**心意已决,老夫便舍了这条命,陪您演好这出戏!”
“这‘玉肌散’与‘血引’之毒,老夫年轻时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破解之法虽然凶险,但并非没有。需要一种叫‘冰蚕蛊’的东西,以毒攻毒,方能暂时压制住毒性,造成假死的迹象。”
“冰蚕蛊?”
“是。此物极为罕见,老夫恰好知道,城西‘回***’的怪掌柜手里,就有一只。”陈伯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大**,看来这回***,我们必须再去一次。”
我心中一动。回***,又是回***。沈聿舟的毒药购于此地,解药也出自此地。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
“陈伯,此事不宜声张,我与青儿去便可。”我当机立断。
“不,”陈伯却摇了摇头,“那回***掌柜性情乖张,寻常人他未必肯见。此事,老夫必须亲自去一趟。大**,您先回府,稳住沈聿舟。记住,从现在起,您要开始‘病’了。”
我明白了陈伯的意思。
我要开始出现“怀孕”的症状。
从陈伯的医馆出来,我没有回将军府,而是直接回了沈府。
马车在沈府门口停下时,我看到沈聿舟正站在台阶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见我下车,立刻迎了上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留在将军府用晚膳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怪,却掩不住其中的关切。
我垂下眼帘,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用手帕掩住口鼻,身体微微晃了晃,一副虚弱的模样。
“阿凝?你怎么了?”他立刻紧张地扶住我,“脸色怎么这么差?”
**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知怎么了,从父亲那里回来,路上就觉得头晕反胃,浑身没力气……”
说着,**呕了两声。
沈聿舟的身体猛地一僵,扶着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狂喜,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敢置信,却又无比期待的复杂情绪。那情绪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我几乎要以为,他真的是一个盼望孩子到来的欣喜若狂的丈夫。
如果不是我知道真相,我一定会被他此刻的演技骗过去。
“快,快扶夫人进去!”他立刻对身后的下人高声吩咐,随即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朝内室走去,“来人,快去请王太医!快去!”
他的动作急切,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激动。他抱着我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我将脸埋在他怀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沈聿舟,你的戏,开场了。
而我,会是那个让你最意想不到的对手。
王太医很快就被请来了。
沈聿舟全程守在我的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神情紧张得仿佛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我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王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医术精湛,常为后宫的娘娘们请脉。他搭上我手腕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沈聿舟握着我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太医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沈聿舟的心,似乎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太医,拙荆她……如何了?”
王太医收回手,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从脉象上看,夫人的脉象弦滑,似有喜脉之兆。但……似乎又有些虚浮不稳,气血亏空得厉害。老夫行医多年,如此奇特的脉象,还是头一次见。”
他这话一出,沈聿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随即立刻换上了一副担忧至极的神情:“太医,您这话是何意?阿凝她……她究竟是有孕了,还是身体出了问题?”
王太医摇了摇头:“沈大人莫急。夫人的情况,许是刚有身孕,胎像不稳所致。待老夫开几副安胎的方子,夫人好生将养着,过些时日再看。切记,这期间万万不可劳累,更不可动气。”
“是是是,下官记住了。”沈聿舟连声应道,亲自将王太医送了出去。
送走王太医后,他回到床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他俯下身,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阿凝,你听到了吗?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眼眶微微泛红:“三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阿凝,谢谢你。”
我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模样,心中冷笑连连。
是啊,你等到了。你终于等到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安胎药”来给我灌下毒药了。
我的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了一丝为人母的喜悦与羞涩,我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聿舟,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都不是梦。”他将我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阿凝,我会好好照顾你和我们的孩子,我绝不会让你们受一点委屈。”
是吗?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眼中却是一片寒冰。
从那日起,我便开始了“养胎”的生活。
沈聿舟对我更是呵护备至,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地步。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日下值便立刻赶回家来陪我。府里上下,所有的事情都不让**心。他亲自为我挑选补品,亲自监督下人煎药,每一碗药,都必须亲手端到我面前,看着我喝下去。
而我,则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开始变得嗜睡,时常说着话就睡着了。我的胃口也越来越差,看到油腻的东西就反胃,每日只能喝些清粥小菜。我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府里的下人们都说,夫人这胎怀得实在辛苦。
只有我自己知道,陈伯的判断没有错,那毒药正在一点点侵蚀我的身体。
我每日喝下的,都是青儿按照陈伯给的方子,偷偷换掉的解药。那解药能缓解一部分毒性,却也会让我的身体呈现出这种衰败的迹象。
我必须忍耐。
这期间,陈伯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他成功地从回***掌柜那里,用一株百年野山参,换来了那只“冰蚕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沈聿舟,看着***益衰弱,他的眼中,除了日复一日加深的“担忧”和“心疼”,我还捕捉到了一丝隐藏在最深处的、越来越浓的期待。
他在期待着我的死期。
我假装“怀孕”快两个月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那晚,他端着药碗来到我床前,眼中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温柔。
“阿凝,来,把药喝了。”
我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心中一片明了。
他换药了。
这碗,才是真正的、能与“玉肌散”产生反应的“血引”。
我没有犹豫,接过药碗,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精光。
“聿舟,”**在床头,虚弱地对他笑了笑,“我……有些困了。”
“睡吧,”他为我掖好被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睡一觉,就好了。”
是啊,睡一觉,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沈聿舟,你为我精心准备的死亡盛宴,现在,该上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