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时荒诞得像一场闹剧。就在昨天，宋瑶还是我们班的圣女，一朵迎着风雨顽强绽放的清贫小白花。所有人都为她坎坷的身世心疼，为她优异的成绩骄傲，甚至为她偶尔的笨拙和含泪的微笑而心动。而我，是这场剧目里衬托她纯洁的、家境优渥却刻薄的“恶毒女配”。直到今天，周一的早课，我们所有人——毫无征兆地，听见了她的心声。于是，圣女的圣光碎了，伪装的面具裂了，我们才发现，那朵小白花的心里，住着一个轻蔑又恶毒的怪物。好戏，开场了。
周一的早晨，高数课的催眠曲正在教室里悠扬回荡。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我正撑着脑袋，和周公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讲台上数学老师李梅芬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所以这次的随堂测验，全班只有一位同学拿了满分，就是宋瑶同学。”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昏昏欲睡的课堂上激起了一圈涟漪。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教室的角落。
宋瑶就坐在那里。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那张素净的小脸愈发楚楚可怜。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不确定。
“大家要向宋瑶同学学习，”李梅芬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赞许，“宋瑶同学家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条件很困难，但她从来不抱怨，学习上反而比任何人都要刻苦。这种精神，是你们这些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孩最应该学的。”
这番话我已经听了不下八百遍。每次考试，每次评优，宋瑶都会被拎出来当作正面典型，而我，林微，则常常是不幸被拉出来对比的“反面教材”。谁让我是班里唯一一个每天有司机接送，用着最新款手机，却成绩平平的学生呢。
宋瑶站了起来，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声音细弱蚊蝇：“谢谢老师，都是老师教得好，我……我只是运气好。”
她的脸上泛起一抹羞怯的红晕，眼睛里水光潋滟，仿佛下一秒就要感动得哭出来。班上的几个男生已经露出了“她好努力好单纯我好心疼”的表情。
李梅芬欣慰地点点头：“你看，还这么谦虚。好了，坐下吧，继续努力。”
宋瑶怯生生地坐下，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多么完美的一幕。坚韧、谦逊、家贫人美的学霸，对上我这个骄纵、平庸、不学无术的富家女。就连我自己，有时都要怀疑人生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然而，就在全班同学都沉浸在这片感动的氛围中时，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少女声音，毫无征兆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切，这老虔婆又来了，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我都快听吐了。不就是个破满分吗，值得这么大惊小怪？要不是为了那笔国家奖学金，我才懒得在她这破课上浪费脑细胞。】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我们每个人的颅内炸开。
我猛地坐直了身体，睡意全无。
幻觉？
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脸上是全然的震惊和茫然。前排的体育委员张浩，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吓得手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我旁边的同桌陈静，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她使劲掏了掏耳朵，然后一脸“我是不是疯了”的表情看着我。
整个教室，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讲台上的李梅芬毫无所觉，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继续讲课，却被台下这诡异的寂静弄得一愣：“怎么了？都看着**什么？继续上课！”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那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是恶作剧吗？可那声音如此真实，仿佛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根本不像是通过扩音设备传出来的。
而那个声音的内容……老虔婆？破满分？奖学金？这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利刃，将刚才那副感人至深的师生情画面切割得支离破碎。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带着惊疑和不确定，飘向了角落里的宋瑶。
她还是那副温顺无害的样子，正低头翻着书，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
难道……
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帮蠢货是什么表情？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难道我刚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可能啊。】
宋瑶微微抬起头，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单纯，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礼貌的微笑。
但她脑海里的声音，却像冰冷的刀子。
【算了，管他们呢。一群只配给我当垫脚石的废物。尤其是那个林微，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整天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上次故意弄湿她那本破画册，看她气得跳脚又只能忍着的样子，真是***了。等我拿到奖学金，再拿到交换生的名额，以后有的是机会把她踩在脚下。】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是她故意的！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位国外插画师的签名画册，我托人辗转了很久才买到。那天宋瑶端着水杯从我身边经过，一个“不小心”的踉跄，半杯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画册上。昂贵的铜版纸瞬间浸透、起皱，上面的签名也晕开成一团模糊的墨迹。
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可她却立刻红了眼圈，一边抽泣着道歉，一边说她不是故意的，还说她愿意赔，可是她没钱，只能去打工慢慢还。
她哭得梨花带雨，周围的同学都围上来劝我“算了”，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家境又不好，别为难她了。连班长季辰都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林微，我知道你很生气，但宋瑶不是故意的，一本画册而已，别太计较了。”
最后，我成了那个咄咄逼人、斤斤计较的恶人，而她，是那个犯了错却让人无限同情的受害者。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意外。
可现在，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真相。原来那份委屈和憋闷，全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圈套。
我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我发现，全班同学，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宋瑶。
尤其是班长季辰。
季辰是我们班的男神，成绩好，家境好，长得又帅，是学生会***。他一向很有正义感，对宋瑶这样的“弱者”更是照顾有加。刚刚那场画册风波里，他就是维护宋瑶的主力。
而此刻，他坐在第一排，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铁青。他看着宋大校花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冰冷。
显然，他也听见了。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
除了宋瑶自己。
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独白已经成了全班范围的现场直播。她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于是，她习惯性地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
她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李梅芬不解地看着她：“宋瑶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老师，”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您刚才讲的那道关于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附加题，我……我还有一点没太想明白，您能再讲一遍吗？”
多么好学，多么上进。
【烦死了，这道题我早就搞懂了。不过在季辰面前，还是得装得笨一点，这样他才有机会给我讲题啊。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肯定以为自己魅力非凡，其实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男人啊，都喜欢这种需要被保护的柔弱感。】
季辰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全班同学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有的人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有的人满脸鄙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更多的人，则是像在看一场年度荒诞大戏，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我们拥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们能听到宋瑶的心声，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信息差，就像上帝突然赐予我们的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那纯洁无瑕的“小白花”外衣，露出了里面最真实、最不堪的内里。
李梅芬当然听不见，她还以为宋瑶真的好学，欣慰地说：“当然可以，有不明白的就问，这才是好学生。”
她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开始演算。
宋瑶则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感激又崇拜的微笑，然后，她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季辰，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仿佛在说：“班长，我好笨，这道题真的好难呀。”
【快看我，快看我，季辰。快像以前一样，用那种温柔又带着点炫耀的眼神看着我，给我讲题啊。你这个自大的蠢货，还不是我勾勾手指就上钩的鱼。】
季辰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他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温柔的笑容，反而猛地转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
宋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回事？季辰今天吃错药了？为什么不理我？还有其他人……他们看我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她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困惑和慌乱。
而我们，全班同学，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我们像一群发现了宝藏的猎人，屏住呼吸，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静静地等待着，看着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猎物，一步步走进我们为她准备好的舞台。
下课**终于响起。李梅芬前脚刚走出教室，辅导员刘老师后脚就走了进来。
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同学们，说个事。今年的国家励志奖学金评选开始了，我们院有一个名额。根据成绩和综合表现，班委会初步推荐了宋瑶同学。现在需要宋瑶同学上台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然后大家进行一个民主投票。当然，如果有其他同学也想申请，也可以上来。”
来了。
我心中一动，全班同学的眼睛“唰”的一下，全都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瑶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充满了看戏的、幸灾乐祸的期待。
我们都想听听，在这场她势在必得的奖学金争夺战里，我们这位“纯洁”的小白花，又会在心里上演怎样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宋瑶显然没有察觉到这股诡异的暗流。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我们熟悉的、带着几分坚强又带着几分脆弱的表情，缓缓地走上了讲台。
好戏，正式开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