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夜的风带着白日未散的暑气,却也吹来了操场上青草和泥土的淡香。
教学楼的灯火大多熄了,只有顶层天文台的那一小方天地,像是嵌在墨蓝天幕里的一颗孤星,
亮着温柔的光。我轻手轻脚地推开天文台的门,苏晚果然在那里。
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裙子,踮着脚,整个人几乎要趴在那台老旧的折射望远镜上,
马尾辫顺着肩颈滑落到一旁,露出纤细而专注的脖颈。“看到什么了?”我走过去,
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怕惊扰了这片寂静,也惊扰了她。她没回头,只是伸出手急切地招了招,
“陈默,快来!是土星环,好像比上次更清晰了一点!”我站到她身边,
肩膀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肩膀。镜筒里,那个遥远而瑰丽的光环静静悬在深邃的黑色背景中,
神秘得不真实。但我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忍不住落在她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上。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倒映着望远镜目镜里微小的光,仿佛她自己就是一颗星星。
“听说M国的格里菲斯天文台,用那里的望远镜看银河,就像真的在星河里漂流一样。
”她终于从望远镜上抬起头,眼神向往地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那里,
银河正淡淡地横亘而过,像一缕揉碎的星光纱带。“那我们以后就去那里。
”我的话脱口而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笃定。她转过头来看我,
眼角弯弯的,带着狡黠的笑:“哦?说得那么容易呀?陈默同学,
你的英语模拟卷好像才刚及格吧?”我的耳根猛地一热,强撑着面子:“……那是意外!
为了给你买那个星云图册,逃了两次补习课而已。”她轻轻“哼”了一声,
嘴角却翘得更高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轻声说:“好啊。那就说定了。将来,
我们一起考托福,申请同一所大学,一起去M国,看更大、更清晰的星空。”那一刻,
窗外恰好有一颗流星划过,拖拽着银亮的尾巴,瞬间点亮了她的瞳孔。
我心里鼓胀着一种滚烫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我觉得我们的未来就像这无垠的宇宙,
浩瀚,明亮,充满了一切美好的可能。而我和她,会是这宇宙里彼此缠绕的双星,
永远运行在交汇的轨道上。几天后,
我在图书馆那本她常翻的、书脊已经破损的《时间简史》里,偷偷夹了一张纸条。
上面是我练习了无数遍,
rbitforeverintersectswithmine.”(你的轨道,
永远与我交汇。)我像个怀揣着巨大秘密的傻瓜,期待着某一天她能发现,
又害怕她发现得太早。那种心情,就像是守候着一颗即将爆发的超新星,既忐忑,
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甜蜜期待。我把书放回原处,指尖划过粗糙的书皮,心里默念:苏晚,
我们的未来,一定要像星轨一样,永远相伴,永不偏离。那时候的我,愚蠢又真诚地相信着。
2大学生活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我在陌生的城市里奔波于教室、图书馆和实验室,
试图用满满的日程填满所有空隙。但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宿舍硬邦邦的床上,
我总会想起那个星夜,和那个一起看星星的人。我和苏晚的学校相隔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车程,
短信和电话成了我们之间脆弱的连线。她的回复渐渐变慢,语气有时也带着心不在焉的疲惫,
我安慰自己,她只是太忙了。直到那个深夜。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猛地亮起,
嗡嗡的震动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屏幕上跳动着苏晚的名字。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从不会这么晚打电话。接通的瞬间,
那边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她的呼吸急促而混乱,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默默……”她的声音嘶哑,裹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语无伦次,
“我……我好像……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怎么办……”我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
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晚晚?别哭,慢慢说!你在哪?
发生什么事了?”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糟糕的念头,是不是遇到了坏人?是不是摔伤了?
“我……我不知道……”她哭得更凶了,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就是……不见了……回不去了……”我的心揪痛着,放软声音,试图安抚她:“没事的,
没事的,什么东西丢了都没关系,人没事就好。告诉我你在哪,
我马上……”就在我的话说到一半时,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
清晰地传来一个慵懒的、带着睡意的男声,模糊却刺耳:“宝贝,
别闹了……快睡觉……”那声音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
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和思维。时间仿佛凝固了。电话里只剩下苏晚压抑的抽泣声,
和我自己骤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苏晚,
谁在你旁边?”那边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慌乱。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猛地捂住话筒,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没有谁!”她的声音变得尖锐,
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急促,“你听错了!是……是电视里的声音!对,是电视!”“电视?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凌晨两点的电视?苏晚,
你告诉我实话。”“真的是电视!默默,你别瞎想!”她的语气变得急躁,几乎是在哀求,
“我头好痛,我先挂了……”“等等!”“嘟——嘟——嘟——”忙音响起,像是一记重锤,
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握着手机,僵坐在床上,
宿舍里室友平稳的呼吸声此刻听起来无比遥远。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冰冷地闪烁着,
却照不亮我瞬间坍塌的世界。那个男声,那句“宝贝”,像恶毒的咒语,
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一夜无眠。第二天,我拨了无数个电话过去,直到傍晚,她才接起。
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刻意疏远的疲惫。“昨天……抱歉,我喝多了,有点失态。
”她轻声说,背景是安静的校园环境。“喝多了?和谁?”我追问,声音沙哑。
“就是……社团聚餐。大家都喝了点。”她避重就轻。“那个男的是谁?
”我直接撕开那层伪装。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是周屿学长。他看我醉了,好心送我回来而已。”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却又异常坚持,“默默,你真的想多了。”几天后,我借口路过,去了她的学校。
她站在校门口等我,穿着一条新裙子,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和一丝躲闪。
阳光很好,但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
锁骨下方,有一小块暧昧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一样,
猛地拉高了领子,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最近……蚊子有点多。”那一刻,
所有她苍白的解释,所有我试图为她说服自己的理由,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的心沉下去,一直沉,沉进看不见底的冰冷深渊。原来,弄丢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我。
或者说,是她弄丢了我。回程的公交车上,我麻木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手机震动,
是她发来的短信,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到了吗?”我没有回。窗外,
一对学生情侣共享着一副耳机,头靠着头,笑得甜蜜。那副曾经只属于我和她的耳机,
那首我们曾一起听过的关于星空的歌,此刻都变成了扎向我眼睛的刺。我们的轨道,
从那个深夜的电话开始,已经无可挽回地偏航了。3时间像结了冰的河,看似凝滞,
实则底下暗流汹涌,带着刺骨的寒意缓缓向前。那通电话之后,
我和苏晚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模糊的影子,却再也触不到真实的温度。
我的消息,她回得越来越慢,最后往往石沉大海。电话也常常无人接听,偶尔接通,
背景音里总有嘈杂的谈笑,或是她心不在焉的敷衍。“我在忙社团活动。
”“马上要期中考试了。”“累了,想早点睡。”一个个简短的理由,像一块块砖,
垒砌起一堵我看不见却撞得生疼的墙。我试图告诉自己,是距离,是学业压力,
是我想得太多。可我无法忽略朋友圈里那些刺眼的照片——深夜的KTV,喧闹的聚餐,
还有那张,她和周屿并肩站在学校音乐节舞台下的合影,他递给她一杯奶茶,她笑着,
眼角弯起我曾无比熟悉的弧度。那杯奶茶,她以前总嫌太甜,只喝我买的无糖乌龙。
我开始疯狂地用学习和打工填满所有时间,把自己累到倒头就睡,
仿佛这样就能屏蔽掉心里那个不断质问、不断啃噬的声音。我甚至又去了一次她的城市,
像个可悲的偷窥者,在他们学校附近那条著名的小吃街,真的“偶遇”了他们。
他揽着她的肩,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侧脸笑着,手里拿着我看周屿买的章鱼小丸子。
那一刻,胃里翻涌起的酸涩和恶心几乎让我当场失态。我猛地转身,汇入人流,像个逃兵。
信任这东西,崩塌只需要一瞬,而后的每一瞥,都像是在废墟上再踩一脚。毕业典礼那天,
阳光灿烂得讽刺。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需要上台发言。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喧闹,
热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站在后台,手里攥着发言稿,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扫过观众席。我知道我在找什么。我也知道,我大概率找不到她。
昨天,我给她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明天我毕业典礼,你会来吗?”直到我站上演讲台前,
手机屏幕依旧漆黑一片。聚光灯打在身上,有些烫。我念着千篇一律的感谢词,声音平稳,
心里却一片荒芜。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陌生的笑脸都像是一种嘲讽。果然,没有她。也好。
致辞的最后,我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打印好的假邮件截图投影到了大屏幕上。
清晰的学校Logo,M国那所我们曾经一起憧憬过的研究院的名字,
还有醒目的“录取通知”字样。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和羡慕的赞叹。我拿起话筒,
声音透过音响传遍礼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借此机会,
我也向大家分享一个个人决定。我很荣幸,即将前往M国卡内基研究院,
继续天体物理方面的深造。”我故意顿了顿,目光仿佛无意地看向入口处。就在这一刻,
那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那里,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急切,
正慌乱地寻找着台上的我。我们的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猛地撞在一起。她来了。迟到了,
但她来了。我看到她眼里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慌乱?
心里某个角落尖锐地痛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汹涌的冰冷覆盖。太迟了,苏晚。在你选择隐瞒,